程蝶衣在最后一刻拔剑自刎,假戏真作,是一开始我没料到的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在情理之中.原先固执地认为在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后,他或许可以与段小楼师兄师弟相称,度尽余生,但可惜那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残忍,几十年守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却始终不肯说出一个"爱"字,又有几人甘愿留恋这样的清冷,忍受这样的寂寞.
最后一次唱<<霸王别姬>>,他又唱成"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或许他想说"我若不是男儿身,多好!"可惜段小楼几十年都未真正懂过程蝶衣的心,即使程蝶衣早已做过一次很大胆的告白:"我们要自始至终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小时,一分钟,都不行."却在不解风情的段小楼心中留下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形象,但让程蝶衣入戏太深,无法自拔的却也恰恰是这个不解风情的师兄,只有他才第一次让与师傅犟了很久的程蝶衣心甘情愿地唱出那一句无法启齿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身."
而早在蝶衣他娘抱着他在天桥看见段小楼为救身陷困境的师傅表演头断砖的绝活,表情木讷的他突然笑了,也难怪,从小就跟着作妓女的母亲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梳着齐刷刷的蘑菇头,,还扎着红绳,可能早就开始喜欢那些有男子气概的男人,紧接着就被送去与这个他喜欢的男生在同一屋檐下吃饭,练功,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如果不是段小楼对他表现出的关心,他也可能对他仅限于喜欢,或者仅仅是欣赏,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看就够了.但宿命偏偏就这么奇怪,段小楼还偏偏对这个新来的小师弟关爱有佳,为他挨打,受罚,在冰天雪地里跪上一整夜.师兄弟间的相濡以沫,本就是很正常的事,程蝶衣却又偏偏不这么想,他偏偏要爱上这一个冲动莽撞,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还出手打人的男人.
而成年后,两人都成了当红的戏子,一时风光无限,至少对程蝶衣来说,算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尽管两人还仅限于师兄师弟,但像这样,每天一起唱戏,心无旁骛,就已足矣.不用与他做什么同性恋人,也不用直截了当说"我爱你",说了反而可能吓走他,就保持这样的状态,虽然有些难受,但每天能多看他几眼,替他抹脂描眉,端茶送水,有什么委屈难过,也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该来的始终要来,两个男人的生活终究不能长久,无论如何,段小楼都是个正常的男人,年龄渐长,他也有他的生理需要,但不是在程蝶衣身上,所以他娶了青楼那个跟他一样风风火火,又比他心思细腻的菊仙.菊仙也是有心机的人,她料到段小楼重情重意,不会不要她,但要一个当红戏子娶一个妓女在人们眼中也的确不太合适,所以干脆自己从妓院里出来,扯个谎说是被赶出来的,不过也没瞒过同样城府深重的程蝶衣,一眼就看穿她的把戏,但看穿又能怎样,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拜堂成亲,于是自己去找了袁四爷,作了鸭.
在段小楼眼中,程蝶衣始终是师弟,他的地位比不上妻子重要,对程蝶衣来说弥足珍贵的记忆和信口成章的承诺,在段小楼心中只是落花流水,转瞬即逝.即便他拿了多年前段小楼喜欢的宝剑给他,也不过换来他的一声大笑,说:"好剑".当作婚礼礼物欣然收下,而连段小楼都忘了,那就更没人懂程蝶衣的心思了.他除了转身离去,还能做什么.
我很奇怪为什么程蝶衣还会留在他们身边,每日见到自己爱的男人和他爱的女人成双入对,伉俪情深,无疑是把锋利的尖刀,把他仅剩的奢望一刀一刀全部砍掉还不能哭出来,他已退了一万步才获得的平静生活早已被这个女人打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突然感觉他身边的热闹早已不在了,自己的内心也被抽空,独身一人站在黑夜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看戏的人没有走,但演戏的人已不在了,虽然嘴里还在唱,可惜心已不在,再留下一副躯壳又有什么用.当初你把我带入戏,现在你又提前出戏,留我一人成了戏痴,还被你骂成"不疯魔,不成活".我倒宁愿疯魔,一辈子做我的真虞姬,任你假霸王风流快活.但我做不到,毕竟我还是爱你的.
而多年后程蝶衣躲在段小楼门口,听到他和菊仙在屋里的对话,还有在床上的呻吟,他想说话,但也只能走,让他黯然神伤的,不是亲眼看着他们的交媾,而是段小楼的话,一字一针,针针扎在他的心里.这么多年以来,他只是个师弟,所以,当一场狂风骤雨袭来之际,能让段小楼山盟海誓,相守以生,相抚以死的,不是他关爱备至的师弟,而是半路冒出,耍心计嫁给他的青楼女子.大雨倾盆,泛沉了几十年的悲哀在顷刻间一泻千里.
最让我揪心的,并不是被红卫兵抓去时段小楼如痴如狂般列举程蝶衣的罪行,而是程蝶衣的一句话"你们都骗我".原来程蝶衣没有忘,他什么都记得,有爱,有狠,有怒,但由无能为力,菊仙答应过他,只要他肯去日本人手中救出段小楼,她就离开,但后来菊仙不仅没走,反而在几年后亲手递给他一封段小楼写的决裂信.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彻底崩溃,日本人他不怕,***他不怕,袁四爷他不怕,但就这一封决裂信却轻而易举的击跨了他的心理底线.最狠的人送来最爱的人写的决裂信,命运又开了一个大玩笑,怪不得他最终走向堕落,还不是赌一口气,没了你,我照样活的精彩,又或者只是想换来段小楼一次怜悯,哪怕是一个温柔的眼神,就已足矣,但这些,又有谁知道呢.
几十年的风雨都在弹指一挥间,最终两人还是重新换上戏装,手牵手走上戏台.程蝶衣却在这时挥剑自杀,对他,也许已经够了,爱也够了,狠也够了,虽然一辈子都没说出一个"爱"字,但却早已爱得天翻地覆,爱得遍体鳞伤,爱得满目创痍.这是倘若说出那个字,经历这么多沧桑的段小楼恐怕也不会拒绝了,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说,那再忍一忍又怎样,何苦再去打扰他的心.反正爱不是挂在口上,而是放在心里,爱都已爱过了,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说了还怕会让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再多一份遗憾和沉重,还不如还你一个轻松自在身.你老了,气接不上来了,霸王也唱不了了,所以还是去做世俗的段小楼吧.而我入戏太深,已分不清我是蝶衣还是虞姬,分不清是真还是戏,所以我穿着最华美的戏服,在脖子上留一抹殷红,算是我最漂亮的结局.
你叫我蝶衣,不,是小豆子,看来你也怀念年少的时光吧.对啊,那时我们一起吃饭,练功,睡觉,我叫你师兄,你叫我小豆子.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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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 五月 09, 2010 2:00 am
